第223章 诸葛瑾篇——各为其主[2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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噪着盘旋啄食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血腥的混合气味。断壁残垣间,散落着锈迹斑斑的兵刃和来不及掩埋的尸骸。每一步踏下,靴底都仿佛粘稠地沾满了这片土地的绝望与死亡。蜀军营寨连绵,依山傍势,营中弥漫着一种大胜在望的亢奋与复仇的躁动。士兵们眼神锐利如刀,警惕地扫视着我这个来自敌国的使者。
nbsp通报姓名后,我被引入中军大帐。帐帘掀开,一股混杂着皮革、汗水和血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。帐内灯火通明,照见居中而坐的刘备。他身着素服,面容枯槁,仿佛被巨大的悲怆和刻骨的仇恨彻底抽干了血肉,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,燃烧着两簇幽暗、执拗、近乎疯狂的火焰。那火焰直直地射向我,冰冷刺骨,带着审视仇雠般的恨意。
nbsp“江东使者,诸葛瑾?”他的声音嘶哑干涩,如同砂纸摩擦。
nbsp我强抑心头的寒意,依礼拜见,将孙权授意的话语,字斟句酌地缓缓道出。什么“吕蒙擅专”、“深自痛悔”、“愿割地求和”……每一个字吐出,都感觉帐内那无形的压力便沉重一分。刘备沉默地听着,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眼中的火焰跳动得更加幽深骇人。
nbsp“够了!”他猛地打断我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,“诸葛子瑜!你可知云长首级送至洛阳时,曹操以诸侯之礼葬之!而孤的荆州!孤的兄弟!!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扶手,指节青白,胸膛剧烈起伏,“割地求和?哈哈哈……”他发出一阵凄厉而悲凉的大笑,笑声在空旷的大帐里回荡,令人毛骨悚然,“孤兴兵至此,非为尺寸之地!乃为手足血仇!孙权背信弃义,袭杀盟将,此仇不共戴天!你回去告诉他,孤与东吴,有他无我!滚!”
nbsp最后一个“滚”字,如同炸雷,带着滔天的恨意喷薄而出。帐中侍立的蜀将,手已按上剑柄,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我的身体。我知道,再多言一句,便是血溅当场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我深深一揖,不再赘言,转身退出这令人窒息的大帐。身后,刘备那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,紧紧追随着我的脚步。
nbsp走出营门,夕阳如血,将整个夷陵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红。晚风卷起地上的灰烬,打着旋儿飘向天空。我翻身上马,回望那连绵的蜀军营寨,如同盘踞在山岭间的巨兽。此路不通。孔明……我那位算无遗策的弟弟,此刻必在蜀营之中。他为何不来?是不愿见我,还是不能见我?袖中的玉佩贴着肌肤,那冰冷似乎已浸透骨髓。兄弟之情,家国之责,在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,被无情地撕扯着。我拨转马头,朝着江东的方向,疾驰而去。风在耳边呼啸,如同无数亡魂的呜咽。这趟使命,终究是失败了。前方等待江东的,唯有更加酷烈的战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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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消息传回,孙权脸色铁青,再无退路。陆逊临危受命,一把大火烧尽了刘备七百里连营,也烧尽了蜀汉东征的国运。猇亭成了蜀军的坟场,也成了江东浴火重生的起点。胜利的狂喜再次席卷建业,庆功的喧嚣比赤壁之后更甚。我坐在喧闹的宴席间,看着孙权意气风发,看着诸将豪饮狂歌,心中却一片空茫。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,仿佛也烧掉了某些维系着的东西。孔明……他辅佐的帝王遭受如此惨败,他又该如何自处?袖中的玉佩沉寂依旧,那冰冷的触感,此刻竟带着一丝灼人的痛楚。
nbsp时间是最无情的刻刀。黄龙元年,孙权在武昌称帝,国号大吴。登基大典,冠盖云集,钟鼓齐鸣,盛况空前。我身着崭新的朱紫朝服,位列群臣之前,高呼万岁。那一刻,望着御座上威严日重的帝王,望着这耗费半生心血参与缔造的江东基业,胸中涌动着复杂的洪流。有欣慰,有感慨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。昔年那个温润如玉的评价,早已被岁月和无数次的斡旋、谋算打磨得模糊不清。我成了吴国重臣,位高权重,却也深知自己不过是帝王权衡棋盘上一枚重要的棋子。
nbsp称帝后的孙权,心思愈发深沉难测。他需要平衡各方势力,更需要一个足够分量、足够可靠的人,去维系那在血火中勉强重新缝合,却布满裂痕的吴蜀联盟。于是,出使蜀汉的重任,又一次落到了我的肩上。这一次,目的地是成都,是那个我阔别数十年、魂牵梦萦却又近乡情怯的地方。
nbsp驿道漫长,车马劳顿。当成都古朴厚重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,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。城门开启,迎接的礼仪周到而疏离。我被安置在驿馆,等待蜀汉皇帝的召见。然而,先到来的不是宫中的旨意,而是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nbsp门被轻轻推开。他站在门口,一袭素净的葛布深衣,头上束着纶巾,手中依旧执着那柄曾在我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羽扇。面容清癯依旧,只是眉宇间刻满了风霜,鬓角也已染上星霜。那双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,如今深邃如古井,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。正是我的二弟,蜀汉丞相,诸葛亮。
nbsp“兄长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nbsp“孔明……”我喉头一哽,竟一时失语。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化作一股酸涩直冲眼底。数十年沧桑,家国巨变,手足分离,所有的思念、担忧、愧疚、无奈……在这一刻轰然涌上心头。我下意识地伸手入袖,紧紧攥住那枚贴身珍藏了数十载的半块玉佩,冰凉的玉璧此刻竟微微发烫。
nbsp他走进来,反手轻轻掩上门。室内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,空气静默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。没有寒暄,没有客套,仿佛那漫长的分离与世事的巨变,都被这沉重的寂静暂时压下了。
nbsp“兄长此来,是为吴蜀盟好,共抗曹魏?”他率先打破了沉默,目光沉静地看着我,羽扇轻摇,动作依旧从容,却掩不住那份深重的倦意。
nbsp“是。”我点头,努力让声音平稳,“陛下登基,愿重申旧盟,戮力同心,以图中原。此乃两国之幸,亦是……天下苍生之幸。”话语出口,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。猇亭的尸骨未寒,荆州的裂痕犹在,这“同盟”二字,何其沉重。
nbsp诸葛亮静静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波澜。许久,他才轻轻喟叹一声,那叹息仿佛来自肺腑最深处,带着无尽的重量:“兄可知,这‘同盟二字,自赤壁始,便浸透了荆楚的血?”他的目光投向窗外,仿佛穿透了时空,看到了那连天的烈焰与焦土,“夷陵一把火,烧尽先帝半生心血,也烧尽了……许多东西。”
nbsp我的心猛地一缩。他提起了夷陵!那个我们兄弟都刻意回避的、血淋淋的伤口。
nbsp“孔明……”我艰难开口,想要解释什么,却又发现任何解释在如此深重的创痛面前都显得虚伪而无力。
nbsp他转过头,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,嘴角竟缓缓牵起一丝极淡、极苦的笑意,那笑容里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穿透世情的悲凉与深深的无奈。“兄不必多言。亮岂不知?各为其主,身不由己。”他轻轻摇头,羽扇停在胸前,“你奉吴主之命,我承汉帝之托。你为江东基业殚精竭虑,我亦当为蜀汉存续鞠躬尽瘁。此乃命数,亦是……你我兄弟在这乱世之中,不得不偿的孽债。”
nbsp“各为其主,身不由己……”我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,每一个字都像冰锥,狠狠刺入心脏。是啊,这就是我们兄弟二人无法逃脱的宿命。从当年徐州分别那一刻起,命运的洪流就将我们冲向了不同的堤岸。我袖中紧握着那半块玉佩,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我该拿出来吗?拿出这象征着骨肉相连的信物?然而此刻,在这冰冷的邦交场合,在这“各为其主”的鸿沟面前,这玉佩又显得多么不合时宜,多么讽刺!它无法弥合家国的裂痕,也无法温暖这被时局冰冻的手足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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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我最终没有拿出来。只是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,看着他鬓角早生的华发,想到他在这西陲之地独力支撑着风雨飘摇的蜀汉,肩上扛着的是比山岳更重的担子。一股巨大的悲怆汹涌而来,几乎要将我淹没。
nbsp“孔明……”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眼中蓄积的温热液体终于决堤,滚落下来,“为兄……只愿你……善自珍重……切莫……切莫过于……”后面的话,哽咽在喉头,再也说不下去。是切莫过于操劳?切莫过于忧心?在这乱世,身为丞相,他又怎能不操劳?不忧心?
nbsp诸葛亮看着我,那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。他微微动容,眼中也迅速蒙上一层水光。他向前一步,似乎想抬手,却又硬生生止住。最终,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,喉结滚动了一下,同样艰涩地开口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:“兄长……亦请……珍重……”
nbsp千言万语,尽在这无言的泪眼相望和一句“珍重”之中。帐中烛火跳跃,将我们兄弟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,扭曲,分离,仿佛预示着无法重合的命运。羽扇纶巾的弟弟,朱紫朝服的兄长,中间隔着的,是数十年烽烟,是百万生灵涂炭的疆场,是再也无法逾越的“各为其主”的鸿沟。我们相顾良久,唯有泪千行。袖中那未能送出的半块玉佩,和那份未能递出的、写满琐碎家事与深重思念的书信,沉甸甸地坠着,如同两颗冰冷而绝望的心。
nbsp那次会面后,岁月如同东逝的江水,再无倒流。我依旧在江东的朝堂上,以“持重”之姿,履行着帝王的托付,调和着各方矛盾。诸葛恪,我的长子,锋芒渐露,日益得到孙权的器重,官位日高。看着他锐意进取的身影,我欣慰之余,却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忧挥之不去。这江东的天空,看似稳固,实则暗流涌动。孔明的消息,如同断线的风筝,偶尔随风飘来一些碎片:他数次北伐,六出祁山,如同精卫填海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耗尽心血只为那渺茫的兴复汉室之梦。每一次听到他率军北上的消息,我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担忧与无力感如影随形。
nbsp赤乌四年,春寒料峭。我的身体如同耗尽了灯油的枯灯,迅速地衰败下去。缠绵病榻,窗外是建业城淅淅沥沥、仿佛永无止境的春雨。雨丝打在庭院的芭蕉叶上,沙沙作响,如同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光阴。案头,那枚伴随了我一生、见证了我与孔明所有离散与无奈的老玉佩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玉色温润依旧,却再也无法焐热我这双枯槁的手。
nbsp意识时而清醒,时而模糊。恍惚间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徐州分别的高岗,风沙扑面。年轻的孔明勒马回望,眼中是对前路的探询与对故园的不舍。“兄长,此去江东,当真能避开这席卷天下的兵燹么?”他的声音穿过数十年的光阴,依旧清晰如昨。
nbsp赤壁的烈焰在记忆中翻腾,照亮了周瑜意气风发的脸,照亮了孙权决绝挥剑的身影……荆州城下,弟弟羽扇轻摇的淡然;夷陵焦土上刺鼻的腥风;成都驿馆中,他含泪道出的“各为其主,身不由己”……一幕幕光影流转,最终定格在他那双盛满疲惫与悲悯的深邃眼眸上。
nbsp“孔明……”我嘴唇翕动,发出微弱的气音。守在榻前的恪儿立刻俯身:“父亲?您说什么?”
nbsp我费力地抬起手,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,指向案头那枚玉佩。恪儿会意,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,放入我的掌心。冰凉的玉石贴着肌肤,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。
nbsp“恪儿……”我的声音细若游丝,“这玉……本是一对……另一半,在你叔父……孔明处……”每一字都耗尽力气,“手足……当相护……然……乱世洪炉……身不由己……各……为其主……”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我,胸口如同风箱般抽动。
nbsp恪儿紧紧握住我的手,眼中含泪:“父亲,儿明白!儿明白!您放心!”
nbsp放心?如何能放心?这纷乱的世道,这兄弟相望却不能相亲的宿命……意识开始沉入无边的黑暗。窗外雨声潺潺,渐渐模糊,最终化为长江浩荡不息的涛声,仿佛自天地初开便奔流至今。在那永恒的涛声里,我仿佛又看到了滚滚东去的江水,看到了两岸如画的江山,看到了无数在这片土地上生息、挣扎、征伐、死去的面孔。
nbsp这乱世啊……耗尽了我们兄弟的一生,终究……谁也未能救得了谁。
nbsp紧握着玉佩的手,终于缓缓松开。那枚承载了太多思念与无奈的半璧古玉,无声地滑落锦衾之上,温润的光泽,最后一次映照出窗外迷蒙的雨幕。长江的涛声依旧,浩荡不息,带走了所有的恩怨、所有的遗憾,也带走了那个在夹缝中持重了一生的灵魂。
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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